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,面對政治處干部干事楊波,挎著數(shù)碼照機的突然到家來訪,斜靠在陳舊斑駁的皮沙發(fā)上,瞇著眼打盹的老雷,如觸電般將半躺著的身體坐直,驚愕的眼神里除了無辜和憤怒,剩下的全是不友好:“大中午的,有啥事嗎?”這時,老雷的老伴,循聲從臥室趕了出來,看到這一剎那,本就松馳的臉上,兩個嘴角又明顯地垂了下來,幾乎帶著哭腔說完“怕什么,偏來什么”后,靠在臥室的門框上,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頭不語。
也難怪老倆口很不友好地接待來訪的楊干事。自從上級下達清退傷病老干部的通知后,他們擔驚受怕的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。老雷不算靈敏的腦子時常在想,真有那么一天,該怎么辦呢?可假設不是20多年前的那場變故,自己的命運定會是另一番境地啊!
然而,如人離不開空氣般現(xiàn)實的命運,容不得他丁點兒的假設,事實就那樣不可摹改地發(fā)生了。
二
1982年秋,那時他還是20出頭的少尉排長,小雷。渾身散發(fā)出的朝氣,,如這塔克拉瑪干戈壁深處初綻的馬蘭花般英氣逼人。那天,他帶領(lǐng)全排戰(zhàn)士像往常一樣,將靠近防空洞邊主干道上的落葉掃堆、焚燒。
大伙望著被火逐漸燃熄、隨風揚起的葉灰,有人埋怨:“這該死的落葉,不知浪費了我們多少時間”!確實,每到秋季高大筆直的白楊,收縮著身軀,懶散地扯掉這一身金黃,裸露出西北的風骨。把這一地的金黃丟給了駐守在這里的戰(zhàn)士捯飭。也許,就在這一刻,該死的葉灰通了人性,報復而又鬼魅似地,溜進了半掩著石門的防空洞,與這群朝夕相處的伙伴開了個笑。
“不好了,防空洞著火了”!不一會兒,收拾完落葉回連隊的小雷,突然,聽見有人呼喊,許多戰(zhàn)友聞聲趕了過去。 這時,連長吳衛(wèi)國聞聲也從辦公室跑了出來,面色驚慌地對小雷說:“快!快去看看,小張和小陳剛才去防空洞取消防帶出來沒了!”從連長的臉色中,小雷瞟到了事態(tài)的嚴重性,兔子般奔向防空洞。
濃煙,從防空洞的各個出口迫不及待地向外涌!胺揽斩吹讓拥奶J葦被樹葉火星點著了”。瞬間,不大的營房亂作一團!翱,進去搶救器材”……小雷看到許多官兵沖向防空洞。
防空洞因長期缺氧又加上通風效果不好,洞內(nèi)燃物釋放了大量的一氧化碳,人若在洞內(nèi)逗留時間過長,會中毒窒息而亡。 可當時小雷與戰(zhàn)友們哪還顧得上這些,一心想找回戰(zhàn)友,或搶救器材,不計后果地向洞口涌去。
“快……快救我。 碑斝±讋偨(jīng)過垂直通風口時,隱隱約約地聽見有人在呼救。他走近通風口,透過嗆人的濃煙定神一看,是戰(zhàn)士小張!在攀梯上艱難的挪動著快昏迷的身體,他想都沒想就鉆了下去,費不少力氣才背起小張,順著攀梯一步一步地爬出了通風口。
幸運的是小張中毒不深,神志還算清醒地對小雷囁嚅著嘴唇:“小、小陳還、還在里面,快救他!”一股強烈的責任感忽地在小雷的胸膛里跳躍,他把小張交戰(zhàn)友,又迅速走向通氣口,正要下去時,突然有人大喊:“不能在下去人了,這樣會出人命的”!靶£愡在里面,我怎能袖手不管呢!”
就這樣,小雷再次鉆進了防空洞,不停地呼喊著小陳的名字,但無人應答。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,數(shù)十分鐘過去,仍沒找見小陳。這時,小雷的腦袋昏得難以辯向,迷迷糊糊地栽倒在地,熟睡過去了……
三
小雷再次醒來,是被戰(zhàn)友鑿開防空洞、向里不斷注水加氧才救起而深度昏迷的第9天。盡管醫(yī)生和專家想盡了醫(yī)療辦法,小雷還是因一氧化碳中毒過度,落下了意識不清,思維混亂等后遺癥,那一年,他24歲。
一眨眼三年過去了,小雷的病情在戰(zhàn)友悉心照料下,有所好轉(zhuǎn)。但與正常人相比,他的病態(tài)還是顯而易見的。然而,在那個生命充滿了灰色的季節(jié)里,他卻意外地收獲了婚姻。但結(jié)婚不到1年,妻子發(fā)現(xiàn)了小雷的“病狀”后,便有了外遇拋他而去。
痛遭婚姻挫折的小雷,變得更加孤僻極端。就在這時,兄弟部隊一個名叫李小花的女職工,知道小雷的事跡后,毅然放棄了一份在當時還算不錯的工作,全心來照顧他。
有了小李的照顧,小雷病情有了明顯的改觀,除了有點思維邏輯不清,對數(shù)字不敏感外,與常人已無異。
一晃20多年過去,他們從小雷、小李變成如今的老雷、老李,夫妻倆一路扶持、相敬如賓。令人遺憾的是,因身體原因,至今他們無法體驗為人父、為人母的那份親情與歡樂。
但這并沒影響老雷救人的初衷,他始終覺得救人于危難,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。只是,他感到虧欠妻子的太多。他常想,萬一有天他撇下妻子而去,她的后半生該如何度過!
最近,部隊又在清退傷病干部,他并不想懶著不走。如果組織能決解老伴的養(yǎng)老保險問題,讓她晚年生活能自保,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。
尾聲
“老雷,有個好消息告訴你!”見現(xiàn)場的氣氛緊張而尷尬,楊干事隨手取下數(shù)碼相機,湊到老雷的身邊坐了下來,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笑。
“說吧,有啥好事”!?老雷的態(tài)度仍有些強硬,很是不屑。
“嫂子的事有著眉目啦!”
“真的?”老雷驚得“騰”地一下站起來,眼睛直直地盯著楊干事。“我還以為你是來清退我們的呢?”
“當然是真的,你的事組織一直放在心上呢!喏!今天來給嫂子照相辦檔案的!”楊干事指了指照相機邊說,邊站了起來。
這時,老雷一把抓住楊波的手,握了又握,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只有眼里亮瑩瑩的液體在不停地閃動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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